一个任性的Shiv宝

忘川

#献给最美好的520#

#愿你们能被给予全世界的温柔#

#一发完结放心食用不甜你打我#

#请勿上升真人#

→BGM

哪怕是个永无止尽的轮回。

 

 

01

在那之前的世界本是漆黑一片，暗沉森森给不出分毫光线。

直到他隐约间听见了什么声响，原本静谧许久的空间突然变得嘈杂了起来。紧接着“啪”的一声，像是某个开关被按下，他的眼中蓦地有了光。

应该是眼睛还无法适应周围的光景，他只觉得眼前白茫茫的一片。随着自己艰难地起身，他听见身体里传来“咔擦咔擦”的像是骨节间摩擦的声音，响声尖锐却感受不到任何钝痛和麻痹感。他想试着去思考一些什么，比如自己是谁，为什么在这儿，这里是哪儿，可他的脑子也和眼前景象一般浅显而空荡。

 

与其说他想不到任何相关的东西，不如说他根本无法思考。

 

他下了地，地面冰凉一如他脚心的温度。他的腿像是被什么指引一般往前行走，期间他不止一次撞到了障碍物，摸上去像是大型的仪器。

他又一次撞到了什么物件，随着他的手一撑便有坚硬的碎片扎进了手心，却没有痛感随即袭来。周边突然齐鸣的刺耳警报声令他加快了脚步，他明明不知道自己要前往哪里，可他内心深处却像是有一个目的地。那里有个声音在机械般地重复之前在他耳边响起的令他惊醒的字音。

 

他跌跌撞撞地继续向前，脑海里的字音时而模糊时而渐清，如同电视的雪花屏滋滋啦啦的并不真切。

 

像是一个人的名字。

又好像不是。

 

他加快了脚下的步伐，似是在追寻着什么转瞬即逝却又无比重要的东西，直到他眼前的景象慢慢明晰了起来：头顶是阴沉的天空，脚底踩的是润湿的水泥地，起初只是几丝细密的水滴接着便是瓢泼大雨毫无预兆地淋湿了他全身。他被扑面而来的冰凉怔在了原地，心中的声响渐熄，脑子昏昏沉沉地传来一击突兀的热烫令他瞬间跌倒在地，头磕在了坚硬的地面上。就在他以为自己即将失去意识时，他忽然听见了一阵急促的刹车声，他不甘地瞪着眼睛盯着前方的雨帘还有驾驶座上下来的人的颀长身形。

只见那人撑着把伞疾步冲到了他身前，蹲下身来焦急地询问他时原本一张一合的嘴唇兀地呆滞了下来，一双温若桃花的眼里写满了震惊还有几丝不易见的愠怒。

 

他趴在地上，浑身动弹不得，渐渐涣散的眼神却依旧牢牢地吸附在撑伞男子的脸上。之前在他心里不住叫嚣的字音不觉地安静了下来，紧接着他耳边响起了机器报废时发出“咯噔”声。

 

世界再次陷入无止尽的黑暗之前，他眼前停留的，还是那人轮廓分明的清俊面孔。

还有那句像是从齿缝间挤出来的支离破碎的呼唤。

 

 

 

02

他能感受到身下的铺垫绵软而富有弹性，覆盖在他身上的布料轻便而温暖，迷蒙间能闻到阳光般干净的气息。他的眼皮恍若千斤重，视野所及之处是一间装修精简大气的卧室，落地窗处的帘布上藏蓝色的花纹简单清新。在卧室里扫视了一圈后他开始审视自己所处的位置，目光随着盖在他身上的平整被毯向一边移去，下一秒他便惊的从床上坐了起来。

 

只见他床边的座椅上正襟危坐着一个身材修长的男人，英挺的眉峰微皱，二十岁出头的样子。与他眼神相接后那男人一直在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动了动，眼里闪过的情绪被迅速掩埋，一副波澜不惊的状态。

原本停在膝盖上的右手不自然地挪到了肘边的扶手上。

 

“你是？”他在干涸的喉口里咽下一口唾沫，出声时才觉察到原来自己的声音如此酥糯，软软的有些没气势。

 

那人的眉峰皱的更厉害了，眼里闪过几丝不悦，表情依旧趋于冷淡。

“这应该我先问你吧，”他道，音线低的有些异常，“你是碰瓷的吗？”

 

“……碰瓷？”他在脑子里琢磨着这个词的意思，不禁轻声开口。

 

“不然呢，”那人眼睛眯了眯，“你身上一点伤都没有，为什么会突然倒在我车前？”

 

……一点伤都没有？

 

他诧异地将双手凑到眼前好一阵查看，果然如对方所说掌心的皮肤平滑细整，没一点伤痕。他再低头看了下自己身上的衣物，是一件干净的出奇却比他本人大了一号的衬衣。

 

“给你添麻烦了很抱歉，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会那样，”他放下手，显然还未从惊讶中缓过神来，“……我叫Jackson。”

 

“Jackson？”那人扬了扬音调，“中文名？年纪？家庭住址？”

 

他想了想，道，“对不起，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

 

“我只知道我叫Jackson。”

 

空气沉默了半晌，那男人突然嗤笑了一声，低声念了一句，“真是有够彻底的啊。”

 

他对他的话不明所以，自觉地认为自己不该在此多待，于是便拉开被子站了起来。

“非常感谢你的收留，”他对着他深深鞠了一个躬，“我先告辞了。”

 

转身时他的脚步因为卧躺时间过久而有些虚浮，身体不由地前倾踉跄了一下。有人在他身后飞快地抓住了他的胳膊，将他扯回了原位。他刚要回身说句“谢谢”，便见那人已经起身绕到了他身前，比他高出半个头的身子压得他有些呼吸不稳。

“你不是什么都不知道吗，”他的眼睛是如墨水晕染开的颜色，眼角微扬，语气里竟有些不易察觉的怒气，“你能去哪里？”

 

他盯着他的眼眸有些失神，脑海里浮现出的第一个念头竟然是这个人笑起来应该会很好看。

“我，”他想了想，“我不知道。”

 

那人看着他，从鼻尖呼出了一口气，听起来倒有几分无所适从的无奈。垂下眼睑，他长而密的睫毛微颤了几下像是在思考。

“在你知道自己要去哪儿之前，”他抬起了眼帘，深潭般的眼里平静的没有涟漪，“你可以暂时留在我这儿。”

 

“诶？”他一愣，发现自己似乎并不排斥这个提议，“不会太麻烦你了吗？”

 

“比起麻烦，我可不希望你又倒在谁家车前，”他嘲笑般地挑了挑眉毛，“毕竟不是所有人都像我一样能及时停下，没从你身上轧过去。”

 

他觉他所言极是，便感激地点头应道，“你人真好，”想了想又加了一句，“那有什么我可以做的，能报答你的善意的事吗？”

 

他从对方清明的眼里看见了自己微笑的脸庞，颊边有着深陷的梨涡，是一个十六七岁少年的秀气模样。那人没有马上回答，只是盯着他看了几秒后向前迈了一步，瞬间将他们之前的距离缩短到咫尺。他对他突兀的靠近没做出任何反应，只是保持着原有动作继续与他对视。那人又近了一些，低下的脸几乎碰到了他的鼻尖。他被他炙热的皮肤一触，不自觉地后退了些，却不想脚后跟踢到了身后的床沿，整个人仰面跌坐在了床上。

他刚要用胳膊肘支起身子站起来，便有个人影从斜上方向他压了下来，手臂有力地撑在了他身侧。

四目相对间，那人举起撑在床上的另一只手，食指指节勾上他的下巴令他无法转开视线，温热的指尖顺着他的喉结下滑至锁骨处，滞留了一会儿后移到了他胸前的衬衫纽扣上。

 

而他除了怔愣地瞪着他外无法做出其他动作。

 

就在他以为那人要解开他的纽扣之时，他的余光瞥见对方灵活的手指微颤了几下后却握成了拳头。

俯下身，那人的嘴唇停在了他耳畔，低沉的声线震的他耳朵没来由地发痒，“等我想到了，再告诉你吧。”

“还有，”他抬起脸，“我叫王俊凯。”

 

说罢，他又一字一句重复道，

 

“——王、俊、凯。”

 

 

像是要把自己的名字镌刻进他的骨髓里一般。

 

 

  

03

再醒来的时候窗外已是夜色浓稠，黑沉的天空无半点星光。

 

他收回目光，对自己究竟是何时又睡去的毫无头绪。起身下了床，他在没开灯的房间里兀自转了一圈，熟悉了周身的摆设后来到房门前按下了门把。门外的客厅也没有开灯，唯一的光线来自另一边的隔间，他边向着光源走去边打量着这间公寓雅致的装修格局，多少能看出主人的品味不错。

 

“王俊凯？”他走到隔间外，试探般地唤了一句公寓主人的名字。

 

声线好了一些，没之前那么沙哑了。

 

没人回答。

 

他走了进去，发现里面是个装备简单的厨房，而他之前叫唤的人正歪倒在旁边的餐桌上，头边杂乱地堆了几个已经空了的易拉罐，瘫在桌上的右手还虚虚地抓着一罐。他伸出手指探向对方面向外侧的脸，在他鼻下停了停感受到他绵长的呼吸后，才放心地收回手。

 

空气里弥漫的味道对他而言陌生又诡异，他迟钝地嗅了嗅，发觉这气味都来自那些摆了一桌的易拉罐里。他不禁拿起王俊凯手中那罐，放到鼻子底下闻了一会儿便皱起了眉头。他小心翼翼地抿了一口，泛着泡沫的液体沾上他的唇角，竟没有任何味道，如白水一般。

 

撇了撇嘴，他颇为扫兴地将东西放回了原位，力道不大地推了趴在桌上的人一把，音量响了一倍，“王俊凯？”

 

那人终于有了反应，小小地“唔”一声，眉毛蹙了蹙后又没了动静。

 

“非常谢谢你的收留，但你家只有一个卧室吧？”他道，“你回房间睡吧，我睡外面就好。”

 

这次对方连声都不出了。

 

“王俊凯？”他又推了他几下，“你没事吧，能听见我说话吗？”

 

他的手停在他的肩膀上，隔着单薄的衣物仍旧能感受到对方比他手指高出几度的体温。他泛白的指尖颤了颤，眼神不自觉地从王俊凯额前细碎的黑发移至纤密成扇状的睫羽，再到泛着水光的薄唇。他的睡相不太好，唇齿微开，露出了半边的虎牙。

可即使是在这样的睡梦中，他脸上的神情都说不上欢快，像是极度苦恼着什么。

 

抬起置在他肩上的手，他如着了魔般地将手指挪向了他露在外面的半颗虎牙，轻点了一下后又如触了电似的飞快缩了回来。

 

“王俊凯……”

他盯着他俊朗的眉目，不由得压低了声音。然后在他还未来得及回过神来之时，他再一次听见了自己的声音，明明已经温润了的嗓音不知何时又哑了下去，

 

——“……小凯。”

 

不真切的过分。

 

有只骨节分明的手突然抓上了他停在半空中的手腕，指尖炙热的温度几乎要灼伤他的皮肤。他瞪大眼睛对上了王俊凯猛然睁开的眸子，一抔混沌里只有他的影子是明晰的。

 

“王——”

 

他张口刚要说什么，原本趴在桌上的人便如敏捷的猎豹般起身向他扑来。等他再反应过来的时候，王俊凯已经狠狠地吻上了他的唇珠，力道大到虎牙磕在他的牙齿上发出细小的闷声。他顿了顿，嘴唇下意识得张开，便有温软的物体灵活地探进了他的唇齿里，掠夺般的侵袭他的口壁。

他整个人几乎压在了他的身上，左手围上他的精瘦的腰，将他大力地禁锢在自己身前加深了亲吻。这个动作惹得一直缩着不动的他没来由地后倾，节节后退，最后后腰撞到了洗碗池上。

他睁着眸子直视着面前眼睑微阖的王俊凯，通红的面颊连带着他的脸也跟着发烫，两人紧贴的身体令他能明确地感受到对方激烈的心跳。他不知该作何反应，只能放任他的一切动作，双手扶在了身后的台子上。

王俊凯的手在迷离中探进了他的衣服下摆，滚烫的掌心揉上他的腰令他身体瞬间绷直。他炽热的唇终于换了位置，舌尖轻柔地点上了他的下颚，然后缓慢地下移，在他优雅的脖颈上留下一道萎靡的水痕，最后停在了他的锁骨处，密密地亲吻着。他的指尖顺着他紧致的腰线辗转到了他的胸口，大掌覆在了他心尖之上。

 

“你为什么，不推开我……”良久之后王俊凯像是清醒过来一般小声地开口，头低垂着令他看不见他的表情，不想尾音刚沉他便又轻笑了一声，音线里全是无法表述的自嘲，“也对，你怎么会推开人呢……”

 

顿了顿，又道，

 

“我好想你……”

 

王俊凯埋在他肩窝处口齿不清地说着，句末好像还念了一句什么，竟像极了一只小兽无助时的呜咽。

令他很难将此时面前的这个人和白天那个面色冷峻的男人联系在一起，

 

“我真的，好想你……”

 

微微迟疑了会儿，他这才抬起了一直放在身后的手，轻轻地抚上了对方柔软的短发。安抚间，他听见肩膀上传来人熟睡时发出的轻鼾，内心不可控制地一阵软陷。

偏过脸，他的唇不小心蹭上了对方红透了的耳廓，而他愣神片刻后竟将这个触碰化作了故意的深吻。

 

 

第二天他将水杯递到一脸懵逼的王俊凯面前时对方正坐在床上头疼地按着太阳穴，眉头皱的老高。

 

“为什么我会在这儿？”他瞪着他，眼里又树起了一道冷漠的墙。

 

他拿着水杯的手依然抬着，等他接过，“这是你家。”

 

“我是说为什么我在床上，我记得我明明——”

 

“噢，”他应了一声，“我抱你进来的。”

 

“……什么？？？”

 

“不用担心，我不觉得你很重。”

 

“在我改变决定把你踢出去之前，你最好闭嘴。”王俊凯的头好像更疼了。

 

“你看起来不太舒服的样子，喝点水吧。”他对他莫名其妙的炸毛置之不理，坚持将水递到他面前。

 

水杯几乎要凑到他的鼻尖上，王俊凯只能接过，他瞟了一眼手中的杯子又抬头看向他，道，“……你在关心我？”

不等他回答，他又自嘲地笑了一声，自问自答道，“也对，我收留了你，你当然要关心我。”

 

他歪了歪头，腹部有股气体往上涌，逼得他打了一个不响的嗝。

 

王俊凯困惑地瞅着他，“为什么你身上酒味这么重？”

 

“啊，”他道，“我看你喝了那些好像很开心很好睡的样子，就不小心把你的瓶瓶罐罐都喝完了……但好像一点用都没有。”

 

“等一下，”对方不敢相信般地挑起了半边眉毛，“你把我剩下的半箱啤酒都喝完了？？”

 

“嗝，”他捂嘴，“是喝的还不够所以没有效果吗……还是你太没用了？”

 

“易……你！”王俊凯咬牙道。

 

他对他的改口浑然不知，只是觉得对方此刻如走马灯般变化的表情很是有趣，“嗝。”

 

王俊凯放下了手中的杯子。

 

“嗝，”他又不可自制地打了个嗝，“……嗝。”

 

根本停不下来的节奏。

 

王俊凯起先只是一直冷着脸打量他，但随着他打嗝打的愈发频繁，用手捂住也无法隔绝，对方上挑的眉眼里竟也慢慢地染上了笑意。于是他再定神时看到的就是这番光景：

王俊凯懒散地坐在床上，一双灼人的桃花眼上弯成了半弦月，晶亮的像是里面被撒了星子；扬起的唇角露出了两颗白玉般的虎牙，配合着脸侧的猫纹笑的恰到好处。

 

他耳边响起了线路烧灼时发出的滋滋声，眼睛闭合前他还能清楚地看见王俊凯微笑的模样。

一如他认知中的好看。

 

 

 

04

遇见王俊凯之前，他曾在头晕目眩中走过一条长到令他觉得永无止尽的走廊。他看不清眼前的景象，感受不到手指触碰的铁壁是怎样的温度，更不知脚下的混泥土何时变成了松软的草地。

 

他只知道自己要往前走，走出去。

哪怕遍体鳞伤也在所不惜。

 

仿佛有个执念在初始之时就被种下，他还没来得及完成却是比被任何东西都重要的事情。

所以在完成之前，他不可以倒下。

绝对不可以。

 

 

“我脸上有什么沾了饭吗？”王俊凯停下筷子看着他，狐疑地抬手擦了把脸，见没什么东西后顺手解开了喉口处的领带。

他和王俊凯已经“同居”了一个多星期，对方应该是个朝九晚五的白领，每天作息规范到令人诧异。早上八点西装笔挺地出门，下午五点准时到家，休息半小时后会系上围裙开始做饭，虽然常做的菜式就是番茄炒蛋但在厨房里挥舞铲子时的居家样子跟他们初遇时简直判若两人。

他大概很难忘记他第一天下班回家时在厨房磨磨蹭蹭地做了四道菜，然后摆到饭桌上一副全都要自己吃的样子，不知过了多久才叫了一声自己的名字，“……Jackson，你要不要吃点？”

他那时正在窗边发呆，听见他的声音后才转身看向对方，发觉王俊凯不仅自己碗里的饭一点没少，还在餐桌上早早准备好了另一份碗筷。事实上他当时并没有饥饿感，可他却说不出拒绝的话，只好应了一声便走过去坐了下来。

他夹了块金黄色的蛋放进嘴里，果不其然没有任何味道，正如前一天他灌下嘴里的那些泛着泡沫的白水一般。他抬眸，正好与王俊凯一直观察他表情的视线撞到了一起，对方的手一抖，眼神一转装作在四处看风景。

“很好吃。”他捻起一抹笑，道。

王俊凯一直紧绷的肩膀兀地松了下来，将在筷子上停了好一会儿的食物送进了嘴里。

 

“没什么。”他偷笑了一下，垂下头往嘴里扒了口饭，依旧是淡若无物的口感。

不同的是，他这几天连饭菜的味道都闻不出来了。

但是没关系，这些都不重要。

 

毕竟他只要看到桌子对面那个被灯光照亮面庞的清俊男人，空落落的心口就像是有什么东西满的要溢出来。

 

“所以你……到现在还是什么都想不起来吗？”王俊凯低着头，似是无意地询问。

 

“嗯，”他轻松地应了一声，“不过也没事。”

 

句末，王俊凯拿着筷子的右手在他余光可见的范围内猛地一顿，竹筷碰上碗沿发出了清脆的碰撞声，“什么叫‘也没事’？”

他压着嗓子问。

 

他抬起头，发现对方上半张脸已经埋没在了阴影里，修长的手上骨节突起，薄唇像在隐忍着什么似的紧抿。

“如果真的想不起来的话，大概也没什么重要的东西吧，”他细细地咀嚼口腔里的饭菜，味同嚼蜡，“所以没关系。”

 

因为比起那些无法捉摸的虚无，实实在在的人才更为要紧。

比如——

 

你。

 

对面的男人半天没有接话，他只是沉默地一口接一口地吃完了碗里的饭菜，小声而极力的吞咽似是要把自己的所有的情绪也温吞下去。完后他起身走过餐桌，来到他身边时一停，右手一抬便轻而易举地扬起了对方下颚，令他淡然的琥珀色瞳孔能与自己又如往日般深潭似的黑眸相对，沉声道：

 

“你啊，果然还是这么让人恶心。”

 

说罢便收回手，向客厅走去。

 

他的头仍然保持着下巴上仰的姿势，像是还在回味那人刚刚说的话。慢慢地垂下脸，他眼帘不安地颤了颤，原本捧在手心的碗碟“啪嚓”一声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他困惑地看了眼自己无法使力的手，慌忙蹲下身去收拾地上的一片狼藉，不想出手太快被碎片割破了手指。

指尖薄如蝉翼的皮肤被划开一道口子，没有涌出一丝鲜红的液体。

却也没有愈合的痕迹。

 

 

 

05

他收拾好厨房来到客厅时王俊凯正遥遥坐在沙发的另一角，胳膊肘顶着扶手撑着半边脸，面色冷淡地看着对面的电视屏幕。

 

他站在客厅的入口，眼睛紧紧地盯在那人身上，空荡的胸口像是在涨潮一般有水花一波又一波地涌上来。

似是即将爆炸的膨胀感。

 

他知道的。

 

……他的时间，不多了。

 

他张口刚想说点什么，却被电视里传来的女主播的声音打断了发声，

 

“今天我们很有幸能请到全国最先进的人工智能实验室，也就是AI实验室的王源博士，”他偏过眼看向显示屏，那个笑容清丽的主播身边端坐着一个明眸皓齿的青年，秀气的外貌甚至比身边的女士更耀眼，“王源博士是人称‘陪伴型智能之父’的易教授最得意的门生，不知王源博士可否跟我们介绍一下‘陪伴型智能’是个什么概念呢？”

 

“当然，”被叫做王源的青年笑的得体而温和，道，“陪伴型AI是我的导师逝世前最沉迷的项目，它和普通人工智能不同的是它有近乎无限的记忆空间并可以进行上百次的不同改装。”

可能是意识到女主播依旧困惑的笑容，他亦微笑着摊了摊手后解释道，“无限的记忆空间只是说出来装X用的，这种AI记忆容量之所以比普通AI庞大，是因为它能够通过不间断地自我审核和验算不断筛除垃圾记忆，也就是对它或它的主人而言没有意义的记忆和程序，这样便能达到无时无刻地腾出新的记忆空间的目的。”

 

“那所谓的能进行上百次不同的改装是指？”女主播问。

 

“顾名思义，”王源回答的毫不含糊，“陪伴型AI就是能够陪伴一个人成长的人工智能，人类成长过程中所有的改变，包括面部肌理的变化，身高的助长，知识储存的丰富，它也能一概进行。”

 

“这也太神奇了，”女主播发出了一声惊呼，“那它不就跟人类一样了吗？”

 

这次那位青年并没有马上回答，原本笑容满面的表情浮现出了一秒的迟疑。

“并不会，”他的语速突然慢了下来，杏仁般的大眼里有异样的情绪一闪而过，“不论与人类如何相像，他也只是AI而已。AI没有人类最基本的——”

 

他听的入神，电视屏幕却突兀地一黑，使上面人物还在进行的对话戛然而止。他转过脸看向手中拿着遥控器的王俊凯，只见他面无表情地“啧”了一声，颇显烦躁地起身走到了硕大的落地窗边，不发一言。

 

他只觉得喉咙堵的难受，有什么深埋在底却又压抑已久的话语几乎要破口而出。

“王俊凯，”他隐约间察觉到了什么，声线不由地哑了下去，“刚刚那个人没有说完，人类最基本的东西……是什么？”

 

窗边的人没有回答，连一个眼神都不给他。

 

“那个东西……我也有吗？”

 

迎接他的依然是对方的缄默。

 

“王俊凯，”

他深吸了一口气，吐出的瞬间一直压在他胸口的字眼也跟着争先恐后地脱口而出，像是在着急完成某个仪式，

 

——“我喜欢你。”

 

待他能重新看向前方的时候那人终于有了反应，回过身，颀长的身形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挺拔而清瘦。


“你说什么？”他挑眉看着他，墨色的桃花眼深不见底。


“我喜欢你。”


他又重复了一遍，坚定的声音在不大的空间里有了回音。冰凉的指尖随之不安地抵上掌心，却没有任何汗意。


王俊凯歪过头，眉峰皱了皱，原本阴郁的眼神忽然带了笑，讥讽的像是在看一个天大的笑话。他脚步沉稳地向他靠近，每一步都像是走在了对方的心尖上，惹得他近乎下意识地步步后退。

将他逼到了墙角，王俊凯居高临下地直视他的眼睛，没什么表情的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楚后淡淡地开口道，


“Jackson，你听过自己的心跳吗？”


在他还未反应过来的间隙，王俊凯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强行将他的手贴到了他自己的心口上。他浑身一滞，任由王俊凯摆弄，下一秒他感受到的便是对方滚烫的手指触碰在他手腕处的皮肤上引起的灼伤，衬的他身体的温度愈发冰冷。

此刻他的手正停在自己的心口处，随着自己的胸腔起伏接踵而来应是越加激烈的心跳——



没有。


他瞪大了眼睛，将手压的更重。



还是没有。



他的心口如同有一个空荡的缺隙，沉寂的没有任何东西跳动的动静。



那里是空的。

荒芜而寂静。



他难以置信地抬头看向王俊凯，嘴唇动了动却硬是发不出声音。

 

“Jackson，”王俊凯松开禁锢他的手，目光冷淡地说道，“你是一个AI，你根本就没有心。而那就是人类最基本的东西。”

一顿，他唇角的弧度像是在哂笑却又隐隐约约带着对方看不懂的苦涩情绪，


“所以，你又怎么可能会有感情？”

 

他瞪视着王俊凯，手指仍旧停在左侧胸口，如同垂死挣扎般地想感受到哪怕只是一星半点的心跳。

“不，不会的，”他只觉得脑门一烫，脑子里像是有把火再烧，失神落魄地喃喃道，“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没有心……就不能喜欢你？”

 

王俊凯被他问的一愣，本是波澜不惊的神情却在看清对方放置在心口处的手时顿时大变，只见他的五根手指不知何时竟像钢筋一样狠狠地插进了心口的位置，而他自己竟浑然不觉。

 

“你在干什么？？！”他焦急地怒吼了一声，连忙去握住他的手，却在片刻后猛地弹开，“该死，你怎么这么烫？？你快把手拿出来！”

 

“……王俊凯，”

 

他听话地松开了手，连带着他手臂的垂落还有一大把莫名的碎片，原本与常人无异的胸口此刻竟硬是出现了一个拳头大小的黑洞，

 

“你……你……看……”

 

他疙疙瘩瘩地说着，嘴角僵硬地向两边延伸，本来酥糯的嗓音此时却像信号被扰乱的电台，声音忽大忽小还夹杂着机器固有的滋滋声，

 

“我……我……是……是没有……心……”

 

他抬眸，对上王俊凯讶异的眼神，本该清透的眼底已经彻底失去了原有的光泽，死气沉沉的像是随时都会永久闭合，

 

“但……但……但是……我……我……这里……”

                                                 

他颤巍巍的手指指向了自己漆黑一片的心口，并固执地在那停留，

 

 

“有……有……你……啊……”

 

 

 

他艰难地将话说完，整个身体便失去重心向前一倾。王俊凯早已顾不得他浑身超出常人忍耐的温度，飞快地上前让他跌进了自己怀里。

 

“你怎么回事？？！”

他迅速将他翻过身，失声叫道，

“你不是有治愈系统的吗？？为什么你的伤口还没有愈合？？！！”

 

“Jackson！”他一顿，见怀中的少年已经眼帘半阖，终于失控般地改口喊出了另一个名字， 

 

“——千玺！！”

 

他尖锐的音线抖的厉害，眸子里一直被淡漠掩盖的恐惧一触即发，

 

“易烊千玺！！！！！！”

 

想眯起眼去看他，但终究还是什么都做不了了。

  

啊啊。

想起来了……

 

那个雨天里当他第一次见到王俊凯时，被他迷蒙间忽略的呢喃就是这个名字。

还有当对方在醉酒后忘情地亲吻他时，那句“好想你”后面紧紧跟随的，仍旧是这个名字。

 

 

……千玺啊。

 

 

这便是他的世界再次失去所有前唯一听清的呼唤。

 

 

06

王源悠哉悠哉地哼着不成调的小曲，从柜子里拿出一些零食放在小蝶里装好，摆放在了会客室的茶几上。他低头扫了眼手表，又起身去倒了杯水放在自己座位的另一边，便坐下来撑着下巴开始盯着研究所的大门发呆。

 

期间有个穿着白大褂的女研究员经过，见他难得清闲的架势没忍住停下来问道，“王博士今天有客人来？”

 

“是啊，”他笑呵呵地回道，“我有两个朋友要来。”

 

“两个朋友？”那女生瞧着桌上的一杯水.道，“要不要我再给您倒杯水？”

 

“不用，你去忙吧，”王源的杏眼颇有深意地眯了眯，“倒了也是浪费。”

 

见那女生半信半疑地走远，他开始有一下没一下地用手指敲击着桌面，东张西望了一会儿后不出他所料研究所的大门响起了一阵震耳欲聋的敲门声。

或者说砸门声会更贴切。

 

他整了整脸上的表情便前去开门，还没看清来人他就出声问好了，“王俊凯，你不知道我们这儿有门铃吗？”

 

只见门外站着一个气喘吁吁的男人，脸上一改往日的神采飞扬只有说不出的憔悴。他瘦削的手臂上横抱着一个脸色惨白的少年，但若仔细看那“人”破裂的心口处隐约间有各色的导线暴露了出来。

 

王源本来调笑的面色一变，赶忙走到一边让他们进门，疾步将他们向研究室领去。他示意王俊凯将怀里的人放置到一张实验用的铁台上，迅速戴上了宽目镜，好一番检查后抬首不可思议地对此时还有些呆滞的男人说道，

“我虽然知道你们会来，但我没想到会是这样的架势。你怎么做到的，机体毁坏百分之六十？？”

 

“你……你知道我会来？”那人显然还没反应过来，有些迟钝地应道。

 

“大哥，我们这儿有监视器的好吗，”他翻了翻眼睛，“千玺失踪后我去调了监控，知道是你把他带走了。你很够意思嘛，得知这里的负责人是我，业务都不办就直接跑了。”

 

王俊凯没有说话。

 

的确，那天他帮生病的同事跑业务，来到这家研究所发现负责人是老熟人时便像个懦夫一样立马找了个借口遁了，以至于上车后还心神不宁地险些撞到了人。

 

可即使如此，他还是遇见了。

那个伤他至深，却依旧被他掩埋在内心深处的角落里，无法埋汰的“人”。

 

他偶尔也曾幻想过与他重逢的场景，甚至天真地想好了到时候该说怎般伤人的话语让对方能感受到他曾经的，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苦痛，却不想那人竟猝不及防地在雨幕中倒在了他的车前。

他明知道他不是人类，明知道就算从他身上轧过去对他置之不理于一个AI而言也不会有半分损害。

 

可当他对上那人眼眸的那一刻；

 

当他尽管再怎么震惊愤怒嘴里也只能叫出“千玺”的时候；

 

当他将他抱在怀里内心无法抑制一阵失而复得的惊喜的时候……

 

他就知道自己完蛋了。

 

他……注定会重蹈覆辙。

 

“千玺身上的芯片还在试验阶段，之前测试的时候最长的维持周期就是八到九天，”王源没理会他的沉默，边检查铁台上的少年的缺口边道，“所以我知道最迟今天，你会带他回来的。”

 

“……什么？为什么他要用试验阶段的东西？？”王俊凯终于回过神，连忙问道，“他以前不是一直好好的吗？还有什么叫他自己跑出来了？你又为什么会让我把他带走？？”

 

他连珠炮般的疑问令王源的动作僵在了原地，他摘下了宽目镜，看向对方的眼神似是在思考先回答哪个问题。

“我会让你把他带走，是因为作为朋友，”

他停了一下，斟酌般地回道，

 

“我想帮他完成他的愿望。”

 

王俊凯轻笑了一声，讽刺地说道，“他是个AI，哪有什么愿望。”

 

王源神色复杂地扫了他一眼，垂眸叹了口气。

“我知道这很难相信，”他说着便戴上橡胶手套走到研究室一角，从一个精致的储物柜里拿出了一片细薄的芯片，还不如指尖大小，“但我想你看了这个就会明白了。”

 

他来到房间中心的投影放映机边，从机器旁的接口处将芯片按了进去，不一会儿便有一束光带着人影投射到了对面的白墙上，“因为内容太多了，仔细看完要好几年，所以我们得快进大部分的内容。”

 

王俊凯呆愣地盯着墙壁上的影像，只见上面出现了一个像小土豆一般憨厚可人的男孩，正对着他笑的颊边猫纹深深，“这是什么？”

 

问题出口的瞬间，他便有了答案。

 

“易烊千玺之前用了十二年的芯片，”王源回道，“也就是，他的记忆。”

 

07

画面流转。

 

那是他和千玺的初遇，小小的他邀请一直伫立在沙堆边的顶着西瓜皮发型的他一起堆沙堡，见对方身形瘦小如豆芽菜便问他是否要做自己城堡里的子民。结果对方唰唰两下就堆起了一座他至少要几个小时才能完成的城堡，成功从“平民”一下子晋升到了“大内总管”。

那时的他笑的不知忧愁为何物，说：“你好我叫王俊凯。”

而他亦学着他扯开嘴角笑的梨涡清浅，道：“你好，我叫易烊千玺。”

 

那是他上学的路上再次见到了那个熟悉的西瓜皮发型，赶忙两步并作一步跑上前去一把勾住了他的脖子。他开心地说太好了千玺原来我们在同一个小学啊，可对方却躲开了他的触碰眼神陌生的紧。

他生气地鼓起了脸，抓着他的胳膊就不肯放。

“我是王俊凯，”他高声说道，“王、俊、凯！”

罢了还不忘挥舞着拳头补充一句，“你要是再忘了我就跟你绝交噢！”

对方愣了愣，紧接着就笑开了，像安抚猫咪一般揉了揉他的脑袋。

“好啦好啦，”他笑的一脸温柔，“我不会再忘记你了。”

 

那是他第一次去他家玩，得知了他的父亲竟然是那个大名鼎鼎的易姓科学家，也在那儿认识了小小年纪却已经被当做重点人才培养的王源。他兴奋地在他家东摸西摸，告诉他他多希望能有一个自己的机器人。

他笑，问他为什么。

他理直气壮地挺直了小胸板，嚷嚷道，“这样就有人帮我做作业啦！”

对方一掌拍在他胸脯上，道，“好像你现在的作业不是抄我的一样。”

他赶忙狗腿地贴了上去，抱着他摇来晃去，“也对，所以我只要有千玺你就够了！！”

 

那是初中时他逞能拖着他一起夜探学校想破除闹鬼的传言，却被跑到教学楼的野猫吓的一屁股坐到地上还扭伤了脚，惹得那个人只能蹲下身说背他回去。他别扭了半天说不行你那么瘦压坏你了怎么办。结果后来他因为尿急被迫妥协，在他背上还嘴硬地说要不是因为赶着去厕所他绝对自己爬回去。

那时的他趴在对方削瘦的脊背上，胳膊绕在他颈侧，心里不由地感慨这家伙虽然瘦的不行但还是挺有力气的嘛。

他们走过学校幽深而黑暗的走廊，向来怕鬼的他却觉得心里安稳的出奇。

——要是能永远跟千玺在一起就好了。

他是这么想的。

 

那是学校文艺比赛他想报一个节目，无奈有些怯场只好死磨硬泡地求他跟他一起表演。于是他们便组了一个“KJ”组合，他负责唱歌，对方负责跳舞，结果第一次排练完毕后原本抱着必死心态的他不禁目瞪口呆。

 原来千玺跳舞这么厉害！

 他们那次比赛拿了第一名，他抱着对方汗津津的身子又叫又跳就是不肯撒手。

 

那是上了高中后他们一起在图书馆里写作业，他见他闭上眼趴在桌上以为他睡着了，便肆无忌惮地盯着他看。后来他一个没忍住，虎牙微露着悄悄上前在他眉心的浅痣上印下了一个吻。

 

……

 

王俊凯望着白墙上飞速掠过的画面，他记得的，他不记得的，全都以易烊千玺的视角再一次活生生地展现在了他的面前。那些他以为已经被自己埋葬的记忆，竟无法抑制地重新冒出，使他胸口的钝痛一次比一次深刻。

 

“……停下!”他回想起了什么，对着放映机边的人吼道，“不要再放了！！”

 

王源却像什么都没听见一般，一阵快进后画面停在了一片红透天边的暮色里。

  

那是高考最后一门结束后，他和他并肩走在回家的路上，轻松的心情连带着路上的石子都变得无比可爱。

于是他下了很大的决心，向对方表明了自己早已萌发多年的心迹。 

可那个他喜欢到骨子里的人却摇了摇头，并拉过他的手放在了自己像不起涟漪的死湖一般的心口，泛着琥珀色泽的眸子写满了漠然似的认真。

他说，小凯对不起。

他说，小凯你看，我没有心跳。

他说，真正的易烊千玺早在四岁那年因意外去世了，他的父亲在悲痛欲绝中创造了代号为Jackson的我，并一直当做爱子抚养。每一年他都会根据对易烊千玺的身高和外貌的变化推测来对我进行多次改装，让我看起来成长的跟常人无异。 

他说，小凯我是个没有心的AI，所以我无法回应你的感情。

 

他在惊异中收回颤抖的手，狠命地压了几下后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他咬着牙齿，问那个表情风轻云淡的AI儿时陪自己堆沙堡的是不是他。

 

他点头。

 

他又问他那个跟他一起上下学，教他做题，陪他打球的是不是他。

 

他继续点头。

 

于是他鼓足了这辈子所有的勇气，对他说道：“我喜欢的人就是这些年一直在我身边的易烊千玺。我不管你是谁，我就是喜欢这样的你。”

 

那人蹙起了眉头，像是他说了什么令他无法理解的话，“就算我是个AI，也没有关系？”

 

他以坚定地颔首回应。

 

“可是，”对方平静的表情一动，眉毛厌恶地皱了起来，

 

——“你不觉得这样，很恶心吗？”

“够了！！！”

王俊凯垂下头，手指无措地插进头发里，费尽气力地暴喝了一声。

这些年来不断在他梦魇里反复出现的话语再一次如此赤裸裸地带着易烊千玺蔑视的语气响彻在他耳边，令他险些喘不过气。

他背过身看向神情没什么变化的王源，努力调整着自己失控的情绪，

“所以呢，”他道，“你是想提醒我喜欢一个AI是多么可笑的事吗？”

 

“难道你不好奇么，”王源指了指他身后的投影墙，“那天你落荒而逃之后，又发生了什么事情。”

 

王俊凯握紧了拳头，指甲抵上掌心引发了一阵破皮的痛。咬了咬牙，他下颚线条紧的像是随时都会崩裂，却终是敌不过自己该死的内心，只好又回过身看向那面墙壁。

可上面除了一片雪白什么都没有。

 

接受到他疑惑的目光，王源耸了耸肩后摊手说道，“如你所见，这就是千玺最后的记忆。”

 

“……什么意思？”他诧异道，“这上面明明一点画面都没有。”

 

王源并没有马上回答，而是停滞了好一会儿才开口，

 

“没有画面是因为，”

 他顿了顿，

“……千玺他停止了运行。换言之，他报废了。”

 

王俊凯讶然地张了张口，喉咙却像是被堵住了发不出一点声音。

 

王源悲伤地看了眼泛白的墙壁，有些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

“这些年你一点都不奇怪吗，作为一个人类至上的AI，他怎么会说出那么伤人的话？”

停了一下，他像是在观察王俊凯瞬息万变的表情，

“估计他就是因为知道自己大限将至，所以用了能将你支开的最有效的办法。”

 

“……你在说什么？”王俊凯只觉得喉咙干涩的厉害，试了好几次才勉强发出声来，“他……哪有什么大限将至？”

 

王源瞟了他一眼。

 

“我之前说过吧，这个芯片是千玺那十二年来所有的记忆，” 

他加强了语气，不紧不慢地继续说道，

 “但是你没发现吗？这里面，全部都是你。”

 

王俊凯蓦地瞪圆了眼睛，无处安放的视线似在回忆之前看到的画面。

 

“我的导师呢？我呢？他的其他朋友呢？他平时的校园生活呢？”

王源的目光再次落在了他身上，有些咄咄逼人地问道，

 

——“为什么他的记忆里，全部都是你？”

 

王俊凯被他的严声发问激的脸色刷白，喉口弥漫起了一股磨人的铁锈味，呛的他说不出话。

 

见他已经彻底失了神，王源只能在一声叹息后无奈地解释道：“千玺是第一代陪伴型AI，他之所以能有庞大的记忆容量就是因为他能自我筛除不再重要的东西，从而给新的记忆输入腾出空间。”

 

他吸了口气，像是接下来他要说的话连自己都还无法平静地论述，

 

“可这是整整十二年啊，哪怕是个人类都没办法记住有关另一个人的点点滴滴。但是那么多年来，在他的记忆里，与你相关的东西竟然都未损分毫……因此相应的代价就是，他要删去那些与你无关的东西。”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当事人早已淡定全无的眼眸，补充道，

 

“比如他的父亲，比如我，比如你们的同学，再比如……他的运行程序。”

 

王俊凯的身体猛地一晃，手抓到了旁边的桌沿才勉强站稳了脚跟。

 

“千玺他呀，为了保留你的所有，连他作为一个AI该怎么运行都删的一干二净。因为对他而言，除了你之外的东西，都是可以随意筛除的垃圾。”

王源侧过脸，递给他一个哭笑不得的表情，

 

“所以王俊凯你说，他的愿望到底是什么？” 

 

 

 

08

所以王俊凯你说，他的愿望到底是什么呢？

 

——王俊凯。

 

——王俊凯……

 

——王俊凯，我喜欢你。

 

——王俊凯你看，我是没有心。

——但是我这里，有你啊。

 

他竭尽了全力，赶在机能枯竭之前告诉了他自己全部的心意。

 

可那时候他又干了些什么？

他把他的话当做了世上最好笑的笑话，将他千辛万苦出口的告白用作了还治其身的报复工具。

 

因为以为被辜负，所以像个胆小鬼一样躲起来避免接触和他有关的任何东西。

因为以为被遗忘，所以像个幼稚的傻子一样和他赌气，庆幸地想着就算伤了他又有什么关系。反正只是个AI，他连自己痛苦的万分之一都无法企及。

 

“……你的意思是，”王俊凯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沙哑的音线里布满了脱口而出的哽咽，“千玺他……在回应我吗？”

 他抬眸看向王源，努力压下话里的哭腔，

 

——“用这么愚蠢的方法……在喜欢着我吗？”

 

“难以相信是吧？”王源点了点头，“但这是我能想到的，唯一的解释了。”

 

王俊凯双手撑在桌面上，手臂线条绷的很紧，像是怕一松开整个人就会崩塌在地。他咬着嘴唇，努力压抑着眼里不断泛起的水光。可当他忍不住抬头看向另一边躺在实验台上一身凌乱的少年时，悔恨的泪水便像断了线的珠子般不住地滑下他的脸颊。

 

他匆忙抬起一只胳膊抵住眼睛，手臂上的浅色布料很快便蔓延出了一圈深沉。

 

王源走到他身边，犹豫了几秒后伸出手安慰性拍了拍他发颤的肩膀。

“很抱歉现在才告诉你，”他轻声道，“当时我的导师因为千玺的报废打击太大而病逝，我在处理好了所有事情后才发现这些想去告知你时，就再也联系不上你了。”

停顿了一会儿，他又道，“所以那天当我在监控录像里看到是你把他带走的时候，我便在想，这大概就是千玺的执念吧。”

 

王俊凯将脸抬了起来，红肿着眼睛对他挤出一丝强勉的笑意，“我以为你是个科学家？”

 

“唔，”王源应着，便将他领回了盛放着易烊千玺身体的实验台边，“但我也是个浪漫主义者。”

 

王俊凯歉疚地看着上面少年安详的面孔，视线尽量避开他胸口触目惊心的黑洞，良久之后声线不稳地问道，“他……还能恢复成原来的样子吗？”

 

“这要看你怎么定义‘原来的样子’了，”王源再次戴上那副眼镜，低下头边检视边道，“只是机体恢复的话肯定没有问题，但如果你说的是原来的那个易烊千玺的话——”

他抬眸对上王俊凯充满希冀的目光，

“很抱歉，以我们现在的技术这不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他激动地拔高了音量，“他原本的记忆芯片不是还在吗，难道不可以把里面的东西删去一些重新输入运行程序吗？”

 

像是早就知晓他的疑问，王源想都没想便回答道，“每个AI对记忆点的划分都是不同的，除了他们自己我们外人根本无法针对某些特殊的记忆进行筛除。”

他重新低下了头，“我们能做的只有清空这张内存已满的芯片，或者对里面的所有内容进行一次性的转移。”

 

王俊凯瞪着他，似在消化他的话。

 

“换个容易理解点的说法，”王源直起身子，对他伸出两根手指，“你现在有两个选择。”

 

“……我？”他困惑地指着自己。

 

“鉴于千玺的状况来看，他肯定希望你来帮他做接下来的选择吧，”王源说着便支起一个苦笑，道，“第一，你可以等。我们这些年一直在努力研发比千玺原有的芯片内容存储量更大的芯片，可是一旦内存上去了它的机体维持能力便会直线下降，就如你这些天所见的那样。我甚至没有办法向你保证我们一定能成功，但是如果成功了，我就能对那张芯片里的记忆进行完整地转移，也就是你要的‘原来的样子’。可是王俊凯，你愿意用一生的时间跟我赌这一把吗？”

 

眼前男人的身形一颤，他垂下的眼睑遮掩住了后面挣扎而落寞的神色。

 

“第二个选项，也是最快的方法，”王源一顿，放下了伸在对方面前的手指， “就是清空那张芯片里，他宁可删除运行程序也想要保住的东西。”

 

——“一切，从头开始。”

 

 

09

王俊凯如约按响王源的研究所外的门铃时外面还是一片独属于清晨的静寂，可即便时间尚早对方的开门速度还是快的叫人吃惊。

“哇，这么早，”王源顶着两个熊猫眼站在门后，招呼他进门，“离约定时间还有十个小时吧？”

 

“不好意思，”他敷衍地笑了笑，“我只是想早点见到他。”

 

“是是是，”对方翻了个白眼，边抖着身上的鸡皮疙瘩边引他向实验室走去，“谈恋爱大过天。”

 

进了那个被林林总总的器材摆满的空间后他们径直向一张摆在房间中央的实验台行去，王俊凯不禁加快了脚步。

只见实验台上躺着一个身形纤瘦的男人，秀致的眉目平静而温和。王俊凯盯着那人看了好一会儿，眼里全是快要满溢出来的思念。

“是我的错觉吗，”他喜悦地看着那人不知何时变得轮廓分明的脸颊，迟疑地问道，“他看起来年纪比以前大了些？”

 

“是啊，”王源走近观赏自己的杰作，“我看他的面貌一直停在了十八岁就顺便改装了一下，让他变成跟我们年龄相仿的样子。不然太火大了，凭什么只有我们在接受岁月的洗礼？”

 

王俊凯伸出手探向了男子的脸，指尖小心地拂过他额前细碎的刘海，满足的笑意渐渐蔓延至上弯的眉眼。

 

他想自己真是无药可救了，光这样看着对方就觉得幸福的要闭过气去。

 

“咳，”他身边的王源尴尬地轻咳了一声，道，“对了，之前有个问题我一直没有回答你。”

 

“什么？”他头都没抬地应道。

 

“你问我为什么他会自己跑出来，”王源沉声道，“当时没有回答，是因为我也挺懵的。那时候我们只是在测试新芯片在千玺身上的兼容性，从来没有开启过他的运行开关。所以我对他竟然能自动开启还误打误撞地打开了实验室的紧急出口感到非常不可思议。”

他的话引起了王俊凯的注意，对方抬眼对上他一本正经的神色，

“于是我就在想，那天的我在实验室里是不是做了什么平常没做过的事情……”

 

见他放慢了语速，王俊凯问，“所以你想出来了吗？”

 

“等一下，我突然忘了你叫什么！”王源倏地变了语气，右手扶上额头一副很健忘的样子。

 

他一下没跟上他的节奏，愣了愣才道，“……王俊凯啊，你这是什么老套的恶作剧吗？？”

 

正当他满脑子都是“我天这家伙是不是忙傻了”的时候，他敏锐地捕捉得到了一声机器开启时特有的闷哼声。他赶忙垂头看向铁台上的易烊千玺，只见他原本苍白的脸颊竟开始慢慢地有了血色，嘴唇也愈发红润了起来。

 

他转过脸看向王源，对方举起双手以示清白。

 

“这就是我那天做了的平常不会做的事，”王源看着他震惊的表情，解释道，

 

“我说了你的名字。”

 

他低下头瞅着易烊千玺轻微弯动的手指，“那日助理在通讯器里告诉我有个叫王俊凯的要找负责人，我当时太惊讶了就重复了一遍你的名字问她确定吗。可没想到等我出去见你的时候，你已经跑的没影了。”

 

台上男子细密的睫毛开始微微颤动，似是苏醒的前兆。

 

“千玺这家伙，竟然把你的名字设成了他的激活暗码，”

王源对着眼眶渐红的王俊凯露出一个“真是服气了”的表情，

 

“所以我就说嘛，你是他的执念啊。”

 

王俊凯顺着他下移的目光，看向了面前铁台上的男人缓慢睁开的眼睛。

 

在对上他琥珀般透澈的眼眸的那一刻，他强忍住鼻尖的酸涩而蓦地弯了弯泛红的眉眼，用力上扬唇角笑的脸侧猫纹尽显，虎牙昭昭。

 

一如他在他最开始的记忆里那副没心没肺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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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这一次，换我来铭记吧。 

 

 

THE END

 

其实这篇文写好已经有段时间了，各种原因选在了现在放出来。从没尝试过的题材，希望能把握好吧。

由于有在不停地埋梗解梗，要是没看懂的话建议再看一遍肯定就明了了【笔芯

最后，我亲爱的两个小孩儿，相遇四周年快乐。

能遇见你们，喜欢你们一直都是我自认为太过幸运的事情。